勒川地区,是农耕与游牧文明相结合的地方,所以自我记事起,村里人的生活方式就是多种多样的,一部分人靠耕种农作物过日子,而另一部分人则以放牧为生,我家依靠纯熟的放羊技能,在耕种之余维持了全家的生计。
在我的中学时代,家里依旧过着勉强温饱的日子。父亲为村里放着一百多只羊,报酬是按每只羊给5斤莜面、10斤山药,外加一些钱来计算。只要羊户的羊不遭受损失,一年下来,一家人的衣食便有了着落。
过了二月二,羊倌就得上工了。那时,春播尚未开始,羊群无精打采地啃食着去年留下的枯草。可一过清明,土默川的青草便开始冒出嫩绿的芽尖,公路两旁的柳树也渐渐吐出花蕾。而最早开花的,当属村东南那棵野杏树。原本枯瘦的枝干上,忽然就冒出了红红的花蕾。几缕春风拂过,仿佛一夜之间,干枯的枝头便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。紧接着,东南风裹挟着杏花的芬芳,将整个小村都吹得香了起来。
村里的大羊圈就在我们房后。上午,羊户们会把羊赶进大羊圈。大约十点多,等所有羊户的羊都到齐了,父亲便背上他的羊包,拿起那把一头带着小铲、一头挽着鞭子的羊铲,打开羊圈的铁栅栏。父亲眼神犀利,只需扫上一眼,就能把所有的羊数得清清楚楚。要是哪个羊户没及时把羊赶来,父亲也能精准地判断出来。我就纳闷了,在我眼里,除了那几只黑头羊和黑耳朵羊,其余的羊都长得一模一样,父亲是怎么做到一目了然的?
清明过后,村西过了公路的大西滩,草渐渐泛起了绿色。这下,羊群可就难管理了。头羊撅起尾巴,一个劲儿地往前冲,追逐着那鲜嫩的绿草。而有些羊呢,被公路两边路基下运输车辆散落的甜菜吸引,赖着不肯走。父亲顾得了前面,就顾不了后面,累得他每天晚上吃完饭,头一挨枕头就沉沉睡去。
父亲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熬着,从春天熬到夏天。他盼着村东那棵杏树上的杏子变黄,盼着地里的麦子成熟。因为麦熟杏黄的时候,我的暑假就开始了。父亲盼着我回来,这样我就能当上一个半月的小羊倌。最起码,父亲在前面领着羊,压住头羊,我在羊群后面跟着,能减轻他来回奔波的劳累。
终于盼到了我的假期。其实,我心里极不情愿当小羊倌。可每个星期天回家,看到日渐消瘦、面容憔悴的父亲,我心里满是心疼。也曾有星期天,我主动跟着父亲出去放羊。不过,我在心里暗暗发誓,一定要好好学习,改变家里一穷二白、靠放羊过日子的现状。
于是,每天早晨出去放羊前,我都会在小笔记本上抄写一些古诗词。午后,羊群到了大滩,吃饱了就不再乱跑,而是低着头聚在一起。父亲也会在对面的柳荫下卷起旱烟抽起来。
这时,我便在树荫下铺上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碳酸氢铵化肥袋子,半躺在田畔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,我脸朝天空,呆呆地从稀疏的树枝间看着白云在蓝天上悠悠地变幻着形状。有时,也会盯着毛毛虫从一个树叶弓着身子爬到另一个树叶上。然而,更多的时候,我是在背诵小笔记本上的古诗词。“楚山秦山皆白云,白云处处长随君。长随君,君入楚山里,云亦随君度湘水。湘水上,女萝衣,白云堪卧君早归。”这些古诗词,就是在那段日子里背会的。
在我每个暑假一个半月的小羊倌时光里,我不仅减轻了父亲的劳累,还背会了许多古诗词。也是从那时起,我深深地爱上了文学,最初的文学梦,就这样悄然萌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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